乡村里的临终关怀,8年服务近名晚
湖南长沙岳麓区含浦镇九江村,小雨。村庄笼罩在大雾里,破败、阴冷。
7人座的商务车行驶在泥泞小路上,目的地是一名肺癌晚期患者家中,此前,工作人员刚和33岁的纤维癌患者阿娟道别。
应付工作带来的无力感,宁养院的工作人员已经有经验,“哪怕只有微小的帮助,我们都觉得值得。生命无可奈何终将走向逝去,我们握住他(她)的手,他(她)就走得安心一些。”
正是这种“经验”,支撑着他们数年来奔波在城市与乡村之间,给临终患者带去安慰,以及生命旅程中最后的体面与尊严。
2月8日,长沙阴冷,做了十多年护士的黄旭芬在探望一位患者
“让她说出一段往事,或是痛快哭一场”
早上8点半,医院宁养院主任刘明恒和护士黄旭芬出发了。这天上午,他们需要去探访两名晚期癌症患者。
阿娟的家在岳麓区一个远离城市的小区里。这是工作人员的第四次探望,轻车熟路,很快,便到了刘娟家中。
阿娟的父亲从门内迎出来,满脸笑意——这让人产生错觉。黄旭芬说,阿娟的父母非常乐观,他们照顾女儿一年多,从没抱怨过。
阿娟在年8月确诊为纤维组织细胞癌。之后,进行了多次治疗,年被发现癌细胞多处转移,9月5日,家人给她申请了宁养服务。
高昂的治疗费用像黑洞一样吸光了父母的积蓄,现在依靠老人的退休金维持治疗和生活。“从患病到现在,她的生命已经是一个奇迹。”刘恒明说。
阿娟躺在朝北的一间房子里,房间只在靠近窗户的角落开了一盏小台灯,显得阴暗。阿娟正在用手机看电视剧。看到工作人员到来,她反应平淡。
黄旭芬搬来板凳坐在阿娟床边,她握住阿娟的手,问她疼不疼,又掀开被子摸了摸阿娟的腿,抱了抱她。对于这种善意,阿娟并不完全领情,她眼泪流了出来:“你们每次来,就是提醒一次我生病了。”
她不停用手撕着嘴皮,嘴皮渗出了血。黄旭芬说,这说明阿娟焦虑、恐惧,甚至觉得耻辱、愤怒。
刘父和刘恒明在外面谈话。刘父说,早上女儿可能觉得冷,用电吹风吹自己的腿,但是她的腿已经没有知觉,等到他发现时,女儿的腿已经被烫伤。
声音从客厅传到阿娟的房间。黄旭芬赶紧起身,示意不要说了。黄旭芬说:“女孩很敏感,那些话会刺激到她。”
整个沟通进行了大约15分钟,阿娟的情绪好转了一点。黄旭芬得出的结论是:病人还没有完全接受病情,面对死亡,工作人员需要消除她的恐惧,过程艰难,但是,“她今天袒露了她的心声,流泪也是一种情绪的发泄,她是有收获的,我们的目的达到了。”
阿娟是一位年轻患者。黄旭芬说,生命很复杂,有的年轻患者乐观,比家人更能面对生死;也有的心有不甘,觉得自己不该遭受厄运。阿娟属于后者。
“无论哪一种,作为宁养院工作人员,能做的就是沟通与陪伴。刚开始做的时候,我们也会觉得困惑和无力,但是后来我对自己说,不要把这个事情想得太伟大,毕竟病人不会因为我们的工作而痊愈,那我们取得的每一点成绩,比如让他说出一段往事,或者痛快哭一场,都是有意义的。”
灵性上的折磨,仿佛幽长阴暗的密道
上午10点,我们赶赴另一患者家中。这名叫李斌(化名)的患者新近才申请宁养服务,此前刘恒明和黄旭芬都没有见过他。
目的地在长沙岳麓区含浦镇九江村。半路我们的车子迷路了。有村民看到车身上宁养院的LOGO,主动提出带路。也有面色凝重、眼神迫切的老人拦在马路中间问,“你们这个宁养院在哪里?”
在中国广大农村,像李斌一样的癌症患者近年来呈快速增长趋势,与此对应的,他们的医疗条件却不尽人意。
中医院专家,医学博士边志民说,在农村,一般都是得了病以后小病忍着,医院,“往往来自农村的这部分肿瘤患者,一般都是中晚期了,往往失去了最佳的治疗机会。”
某种程度上说,这类农村癌症患者更需要宁养服务。
李斌的儿子说,老人此前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患癌症状,只是不停咳痰,医院检查,却已经是肺癌晚期。
考虑到老人年纪已大,家人并没有把患癌的消息告诉他。在告不告知家人的问题上,有时候,医护人员跟家属也会产生分歧。
刘恒明倾向于告诉患者。他希望看到患者以积极心态面对病症,乃至死亡,“因为对于晚癌患者来说,并不会因为你不告知,病情就会好转。而让他有知情权,从人文医学的角度上来说,恰恰是必要的。”
但是如何告知,又讲究技巧,宁养人员往往需要做大量工作。一种理想的场景是:患者知悉并接受了自己的病情,并能在家人或者宁养人员的陪护中,坦然面对生死,“没有痛苦地走完最后一程。”
实际上,要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。刘恒明说,癌症患者面临的是身体和心灵的双重痛苦,前者可以通过止痛药物加以缓解;但是灵性上的折磨,却仿佛幽长阴暗的密道,病人自己容易失控,医护人员也需要付出艰辛的努力才能应付。
在中国,有这样素质的医护人员十分缺乏,这是中国临终关怀事业发展坎坷。
一位患者家中的场景,触动了宁养院做临终关怀的工作人员
7个人的宁养院
“有时去治愈,常常去帮助,总是去安慰。”这是美国医生特鲁多的墓志铭。特鲁多说:医疗技术自身的功能是有限的,需要沟通中体现的人文关怀去弥补。
医疗技术的局限性,晚期癌症面前表现明显。通过不顾一切的治疗,病人或许会延长寿命,但无可避免地也会增加痛苦。这种痛苦甚至会伴随病人的离世,被带去另一个世界——这是谁都不愿意看到的。
“人文关怀,具体到晚癌患者的临终关怀,才显得如此重要。”但是在中国,由于种种原因,专门的医院却少见。
宁养院的出现,某种程度上填补了这一空白。它最早由李嘉诚先生年在汕头创立,致力于为贫困癌症患者提供免费镇痛治疗、心理辅导以及护理指导。目前,这一机构在中国已经发展到了30多家,每年获得李嘉诚资助基金万元,用于薪酬发放、药物购买及护理。
湖南唯一一家临终关怀机构——医院宁养院成立于年,已有近名晚癌贫困患者在这里接受过宁养服务。年,这个数字是名。
宁养院配备有7名工作人员,2名医生,2名护士,1名社工,1名文员,再加1名司机。主任医院急诊科医生,有较为丰富的临床治疗经验,也有处理棘手护理难题的能力。29岁的彭望莲精神科硕士研究生毕业后,成为刘明恒的搭档。
杨辉和黄旭芬都是护士出身。黄旭芬做了十多年护士,此前在肿瘤科病房,每天都跟癌症患者打交道,她曾写日记称自己“常常陷入惶恐、迷茫、困惑的悲伤情境中”。但是,跟人体细胞一样,悲伤会异化、重生,最终变成面对及战胜它的能力。宁养院甫一成立,她把这种能力带到了宁养院,成为这里的骨干。
宁养院服务的对象需要满足几个条件:晚癌、疼痛、贫困,与城市的直线距离不超过公里。多名患者,对应的是5名工作人员(文员和司机不出诊),很多时候,宁养院感到“人手不足”。为了帮助到更多病患,工作人员需要马不停蹄奔波在城市与乡村之间。几年来,他们的足迹遍布长沙、湘潭、益阳、常德等地区,一天的服务人数是5到6名。
每个周二和周五,是宁养院最忙碌的时间。三间办公室挤满了前来问诊或拿药的病患及家属。墙上贴满了小卡片,是登记在册的宁养服务对象的身份信息——每隔一段时间,这些小卡片的位置都会变动,因为不断有患者逝去,也有新患者加入进来。
12月13日这天是周二,不少患者家属早早来到办公室,他们将获得以吗啡为主的止疼药物,以及针对最新病情的护理常识。在将沉甸甸的药物塞进口袋的瞬间,他们布满忧愁的脸,会有短暂的平静。
“还需要几代人的努力”
事实上,中国临终关怀事业的起步并不算晚。早在年,天津医学院就成立了我国第一个临终关怀研究中心,并随即筹建了第一个临终关怀病房。然而,30年过去了,临终关怀在中国的境遇仍显坎坷和尴尬。
医院党委副书记刘晓红分管该院宁养院的工作,她深谙人文医学的的重要性,并为此投入了大量时间和精力。她说:“受传统观念影响,中国人对死亡还是很忌讳的,会觉得恐惧。但是现在我们又清楚地看到,临终关怀已经不是医学上的问题,它是一个社会现象。”
她举例说,在日本,一些养老机构会设有少量的临终关怀床位,而这些机构大多都建在住宅区附近,这样更能方便家人探望,有的日托所性质的养老机构更是直接建在居民楼里面。”
“日本人把死亡看做人生中的一个阶段,每个人都要走过的阶段,他们可以很淡定很平静地谈论死亡。”
相似的情况还出现在英国。英国专业的临终关怀机构,一般会设在离社区十分钟左右车程的地方,“这主要是从车子进出方便、不扰民的角度考虑,跟我们这种忌讳是不一样的”。
英国人对死亡的态度用一个细节就能表现,在小镇上,公墓往往会占据社区里最好的位置。
资料显示,在美国、英国等发达国家,死亡教育的课程从上世纪70年代就已进入中小学。即使在同样忌讳谈论死亡的香港,有关死亡的选修课也已进入高等院校。
年9月底,北大医学部教授王一方曾来医院给心灵关怀师们授课。他说,正是因为缺乏这种教育,死亡才无法“脱敏”,“我们对于那些临终者浑浊的眼神过分地消极,这其实是对死亡特别的歧视”。
他说:“每一个人都会面临生老病死,这是生命的必然过程,每个人都有可能遭遇这样的情况,而谁都不想被遗弃。”
在这个经常在课堂上谈论“死亡”的哲学教授看来,“让每一个将死的人获得善终,这其实应该是整个社会做出的承诺,也是那些健康者对于同伴的一种责任”。
而临终关怀在中国面临的困境,还有另一面。
年的上海,青年教师秦岭写了一封长信给时任上海市委书记俞正声,他在信中记录下了自己患肺癌晚期的父亲如何寻求临终关怀而不得:“医院强制出院时的绝望,永远记得辗转折回门诊大厅时的困惑。”
众所周知,临终关怀的基础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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